郑卫星
漕湖水北，有一湖，水面比不过漕湖宽阔，水清却可以与漕湖媲美，这湖，当地人叫鹅真荡。鹅真荡，是旧时的叫法，古籍也这样记载，今日官话则多称鹅湖。鹅真荡的西口，守着个古镇，就是荡口。
荡口本是鹅湖的一个西入口，集风水，居宝地，小地方竟出了不少的名人，古的暂且不说，现当代就有华衡芳、华君武、王莘等文化名人。1915年10月，钱伟长家宅鸿声里七房桥的素书堂失火，少年时代的钱伟长大多时间也就在荡口客居。钱老后来一共14次回荡口，他对荡口的怀念，看出他已是半个荡口人。
鹅真荡，总觉得“真”字没有形象，没有诗意。有时，便会无端地认为，鹅真荡的名字不好理解。想起苏州新城有湖，叫了金鸡湖，湖名金鸡常有金光闪闪的公鸡羽毛浮现。苏州把公鸡又打扮了一下，湖也变成了土豪，湖的身价从房价看出来了。鹅真荡的名字，原先古籍是写成鹅肫荡的，像形，形似鹅肫。肫是禽的胃，可能某一时刻有人认为肫字不雅，写成了真，其实，原来古籍也写过胗字，胗字是很雅的，意思也一样。关于地名，一直认为还是延用旧名好，无锡有些古怪的地名就不改，如羊腰湾，湾有了形象。再如猪作码头，甚至牛屎弄口也不改，后来，写楹联的人就把猪作码头与牛屎弄口作了地名对，很绝的对。
我之所以对荡口有很深的印象，是因荡口离家近，故常去。荡口是无锡东乡的大镇，虽也是农业乡，以糧为纲，但荡口的基础好，街镇的盘脚也大，似乎与漕湖南口的黄埭相当。而能够胜出一筹的，就是荡口有这片湖。有湖，就有水产。这片湖的水产是丰富的，有银鱼、水晶大虾、螺蛳等小类；
有红尾巴驱浪鱼，凶猛的鳜鱼，成道的鲌鱼，吃螺蛳和贝类长个的青鱼。湖边滩涂的泥里，有一种小指甲大的贝，贝肉用湖水白鮺鮺，或是炒在韭菜里，是很鲜的。因为氏族里同伴有荡口亲戚，去了总能够带回些，尝过之后，味总不能忘，它的味道不同于漕湖蚌，漕湖蚌青壳，巨大，肉就显老。这小贝叫什么名？氏族同伴说，叫“小细人”。“小细人”是吴语戏骂小孩子的口头语，重在说小。但小贝肯定有自己的名，然始终没能知道。后来的几十年间，大家吃海鲜贝类，“小细人”就在桌上不见了。
荡口是三笑故事的源出地。三笑讲的是苏州城里唐伯虎与荡口秋香的爱情故事。伯虎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，秋香身份卑微，是华太师家里的丫头。华太师是明代人，叫华察，他是荡口人。据说，他家的祖坟建在水上，用木排扎紧成捆，上面覆土成墩，墩四面环水，能随水位起伏，这个坟叫木排坟，今犹在鹅湖边上。华太师在地方上是做过不少善事的，出资造过桥，助款修过庙，捐资铺过路，解囊济过贫。相传，他是最早开发无锡东亭的人，而他把东亭改叫了龙亭的名，就此遭来是非。
华察的墓在荡口北，地界属甘露，但墓已掘毁，今日田地之中草萋萋，唯有几根石柱向着天。墓里得到的一件宝物，是时大彬制的一把壶，那是价值连城的，现存无锡博物院。据说，华太师的坟有七十二个，其中真身装的是个金头，为何要装个金头，就为改个名被砍了头去。
甘露是另一小镇，靠近常熟。甘露名最早见有西晋时宜兴人周处编写的《风土记》，其云：泰伯未至此时，一夕有甘露降其地，乃置市。若是当真，这场甘露雨是在3200年前，而土著人就在这普洒甘露的地方聚起了人头，做起了买卖。甘露周边荡多，称有八湖：鹅真荡、蔡湾荡、灵岩荡、苑山荡、陆家荡、谢埭荡、白米荡、嘉菱荡，水面都不算大，八湖相拥，作就鱼米之乡。值得说的，甘露青鱼与阳澄湖河蟹是齐名的。甘露有寺，甘露寺，奉武烈大帝陈杲仁。陈杲仁是常州府武进人，是为民的清官，割自己腿肉孝敬母亲的孝子，在无锡民间尊其陈寄爷。甘露寺，虽不曾听说寺中出过大德高僧，每年庙会却是名动江南的。
前些年，荡口镇与北边的甘露镇合并，便以湖名作新镇名，叫鹅湖镇。本来荡口和甘露只是位置在鹅湖的西口与北口，现在一改鹅湖镇，好似鹅真荡都是他们的了。对于官家来说，这是一个机智的做法，但单就人文而言，镇名甘露似乎更好。然一滴甘露与一汪鹅湖比，是比不过的，何况乎官家另有别的考量。
前些年，鹅湖镇修建了古镇，叫荡口古镇。对外人来说，要说清楚荡口古镇是在鹅湖镇，这就没有周庄、西塘、乌镇等古镇直接，这个在宣传时就折了些优势。我去过修复后的古镇多次，在江南古镇纷纷而出的时候，荡口古镇这根雨后竹笋从土里冒出来的时候，就面临同类强手。但荡口古镇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，几次节假日去，都是人头攒动。
游客是应该去一次荡口古镇的。荡口古镇与江南其他古镇相比，没有逊色，穿市而过的月溪清澈明亮，沿街店铺规整有序，石板街道已经被鞋底磨亮，江南应该有的石桥静候水上。这里同样不缺人文景观。荡口景区入口处的牌坊上面写有“荡口”两字，是唐伯虎的手迹。华氏是荡口的望族，据说，唐伯虎与祝枝山、文徵明常来荡口，来荡口是因与西楼主人华世桢、真赏斋主人华夏有私交。文人骚客酒后总免不了吟诗作画，留下的诗篇、墨宝，书信往来便被华氏子孙镌刻于碑上。动乱年代，有心计的华氏后人早早地把碑埋在土里，躲过了一场破坏，碑才得以至今仍能保存在华氏义庄内。这里是孝文化的故乡，东汉孝子丁兰的故里（古称丁舍）。钱穆、钱伟长客居荡口时的故居，华蘅芳故居，华君武故居，尤其是用歌曲“歌唱祖国”的荡口人王莘，他的故居也在古镇之中。
存续百年历史的薛泰丰酱园，早已不生产清代皇家御用的“冰油”，但它获得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的故事，古镇人还是深深记得。而荡口花沿桥的年糕还年年在做，年糕成了古镇的特产。年糕做得小巧，有桂花糕，红糖糕，豆沙糕，因是手工制作，糕有嚼劲，备受亲睐。
天降甘露地开泉，鹅湖水边鱼虾鲜。闲客休问旧风景，灰墙柳烟轻舟尖。鹅湖水，鹅湖景，鹅湖色，鹅湖味，每次去，鹅湖的旧风景里可以给我这样的诗意感觉。
（责编 许 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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